财经深度｜刚拿下“全国家具界新地标”的宁津，底牌藏不住了

一座小县城云集了1800多家家具企业(qǐyè)办展会，这一刚办三届的(de)展会还被称为“全国家具界的新地标”？这不是幻觉。 今年4月，位处鲁西北的宁津举办第三届家具展览会，吸引(xīyǐn)来自(láizì)全国各地的1800余家企业参展，首日参观人数达到1.6万人次。 这场引人关注的展会背后，是宁津实(shí)木家具业十足的底气：5300多家市场主体、5万多人从事家具制造、产自宁津的餐桌椅占长江以北(yǐběi)市场份额(shìchǎngfèné)的50%以上…… 可在此之前，宁津实木家具企业们却因无龙头无大牌，落入“出门(chūmén)就没话语权”的尴尬境地。为此(wèicǐ)，有着四十多年代工沉淀的宁津，即便产业(chǎnyè)基础雄厚，仍旧紧绷着一根弦，想要改变这种局面，一场集体“突围战”已悄然(qiǎorán)打响。 从(cóng)种种举措释放的信号里，似乎就能看到宁津的解题(jiětí)思路——宁津的实木家具产业集群，正在努力换个活法。 一位外乡人(wàixiāngrén)眼中的宁津 “今年是(shì)我来宁津开工厂的(de)第5年。”2021年，安徽人代鑫将(jiāng)自己位于陕西西安的家具厂搬到了宁津大柳镇家具产业园，2条生产线、30位工人，一年能生产6万把白茬实木椅。 所谓白茬家具，即未经(wèijīng)喷漆的实木白坯半成品，白茬家具产品以桌椅为主(wéizhǔ)，品类丰富，主要为实木品牌厂家提供生产代工的配套服务。 宁津，一座名不见经传的鲁西北小城，却有着“中国实(shí)木家具之乡”“中国桌椅之乡”的美誉，这也(yě)是能吸引来外地人来此开工厂的原由(yuányóu)：产业兴起于上世纪九十年代，超5300家市场主体在此集聚(jíjù)，围绕家具生产，衍生出从木材经营，“白茬”加工，油漆、五金等辅料(fǔliào)生产经销，成品组合到产品销售的成熟产业链。 据介绍，宁津既有600多家研产销一体的(de)生产企业，也有2000多家仅生产一件产品(chǎnpǐn)或单一部件的中小企业(zhōngxiǎoqǐyè)及加工户，同时衍生出一系列家具原辅料供应链，形成了规模庞大的木材(mùcái)供应市场，仅宁津县张大庄镇就有100多家木材板材经销户，年经销量超百万立方米。 “作为一个大型实(shí)木家具集散地，宁津在原辅材料、专业人才、物流方面都很成熟，工人技术娴熟(xiánshú)且从业者多，这是其他(qítā)地方(dìfāng)无法比拟的优势”，代鑫计算过，其工厂搬迁来宁津后，生产成本大约能下降10%。 5月19日，成排的白茬家具前(qián)，一位工人正在作业。都亚男摄 在宁津的10个镇（乡）之中，有7个专业生产(shēngchǎn)实木家具的乡镇，这其中(qízhōng)包含了200余个家具工业特型村，聚集了全县80%以上(yǐshàng)的家具生产企业。宁津县从事家具制造人员超过5万人，宁津常住人口(chángzhùrénkǒu)约46万人，也就是说，宁津县每10个人里就有1人从事家具制造。 “一把新款椅子从设计研发(yánfā)、打样再到制作(zhìzuò)，仅需用时三天。”宁津(níngjīn)家具行业协会秘书长杨景东说，这背后依托的便是宁津极其完善的产业链条。 在(zài)宁津，一家中型实木家具厂一天产量(chǎnliàng)可达1000多把椅子，县里四个县家具产业园区的生产能力可达成品800万套、白茬900万套。产业链条的完善，不仅造就了(le)宁津实木家具的产能底气(dǐqì)，更造就了其在市场层面无往不胜的性价比优势。 “谁也不可能比我们具有更(gèng)高的性价比，谁也不可能比我们的竞争优势要大，因为我们已经(yǐjīng)把所有环节压缩到了最极致。”杨景东说。 极致的性价比优势，这是宁津的“舒适区”，也(yě)是“护城河”。 代鑫从事家具制造行业已十年(shínián)有余，此前生产一直以火锅家具定制为主，但随着近年来(jìnniánlái)餐饮业的不景气，上游火锅品牌门店拓展乏力，火锅家具定制市场(shìchǎng)日渐(rìjiàn)饱和，代鑫逐步将目光转向了宁津当地最出名的产品——白茬家具。 对于代鑫这位外乡人来说，这既(jì)是一条好走的路(lù)，又是一条难走的路。 毫无疑问，在宁津，一条成熟产业链所带来的生产便利(biànlì)，使得入行白茬家具相对容易，此外，宁津白茬家具颇负盛名，下游市场十分广阔(guǎngkuò)，目前产自宁津的餐桌椅占到长江(chángjiāng)以北市场份额的50%以上，客户自然不是问题(wèntí)。 然而，硬币(yìngbì)的另一面则是，这种几乎无门槛的便利，也带来了卷价格、卷市场的激烈市场竞争。内卷、低价、同质化……这是几乎所有产能(chǎnnéng)过剩的行业，由增量市场向存量市场转换时避无可避的现象，这一幕(yímù)同样也出现(chūxiàn)在宁津家具产业里。 “在(zài)宁津整个家具行业当中，我认为大多数厂跟不上变化，还处于打‘价格战’的状态。其实，打‘价格战’永远走(zǒu)不出去，只能走低端市场，量很大但没有利润支撑，谈发展很渺茫(miǎománg)。”代鑫在观察中有一些自己的思考(sīkǎo)，“因为企业想发展必须要有利润支撑，而产生利润的产品就必须要创新(chuàngxīn)，去做品质或者做品牌。” 代鑫所言的利润低，是白茬家具工厂的集体“痛点”。不光是低价内(nèi)卷造成的利润低，相较于下游直面市场(shìchǎng)的家具品牌(pǐnpái)商，白茬家具厂家未能突破销售壁垒，锁定在生产端的结果便是利润率低。 代鑫告诉记者，“我工厂的(de)毛利润率仅有20%，这是当前白茬家具工厂的行业(hángyè)水平(shuǐpíng)。”从上市公司财报来看，即便行业承压，头部家具上市公司的毛利率普遍在(zài)30%以上，以因“弯曲木家具”而闻名的上市公司曲美家居为例，2024年毛利率为35.18%。 不可忽视的一个行业大势是，即便是处于家具制造产业链“微笑曲线(qūxiàn)”右端的TO C企业(qǐyè)，市场的游戏规则(yóuxìguīzé)也已渐渐改变，传统家具制造商模式渐行渐远，家居一体化定制成为新的风向标。 在此(cǐ)背后家具行业所共同面临(miànlín)的(de)，一头是房地产市场调整所带来的需求端疲软，另一头是整家(zhěngjiā)一体化定制的消费需求愈加旺盛。显而易见，一场家具业“淘汰赛”已悄然打响，那些想通过狂卷价格战赚快钱的“夕阳思维者”，或将率先出局。 通过走访对话还原宁津(níngjīn)家具产业群像的(de)过程中，这一得到普遍认同的观点更加清晰：对抗内卷这种“没有发展的增长”，进化与(yǔ)创新是一件漫长但正确的事。 “内卷”的永远不是(búshì)领头羊 怎么理解呢？一种合理的解释是(shì)：这种“进化与创新(chuàngxīn)”的核心在于，优秀产品不惧内卷。 无数市场经验不断在验证，开发出爆款产品(chǎnpǐn)的(de)首创者，率先享受爆款的利润红利，当有第二个、第三个乃至更多模仿者开始尝试做同款时(shí)，爆款最高价值已被首创者兑现(duìxiàn)，剩下的市场由大多数人去争抢，同时伴随产品热度衰减，利润越卷越低，生意越做越亏。 杨景东理解为，“卷并不(bù)(bù)可怕，只有爆款才会卷，不是爆款也不会卷，开发爆款的能力才是关键。要对(duì)产品有信心(xìnxīn)，对客户群体有信心，永远不突破利润底线，保证产品质量，如果用假冒伪劣去挑战市场，市场势必会回以严厉教训。” 举例来说。去年(nián)，一款多功能岩板桌(bǎnzhuō)成为餐桌椅市场的爆品，全国超(chāo)9成以上多功能岩板桌产自宁津。仅(jǐn)在2024年宁津家具展会4天时间里，100多家宁津参展企业平均每家拿下400多万元的订单。 多功能岩板桌(bǎnzhuō) 受访者供图 具象化来看，在(zài)宁津(níngjīn)实木家具产业集群，进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？路径又是如何形成的？在宁津的采访似乎可以给(gěi)我们提供另一种答案。 不惧内卷，宁津跑在前头的一些实木家具企业已有(yǐyǒu)解题之法。 6月1日，杨勇帅赶赴匈牙利，这一趟海外之旅，他将开启公司的(de)一个新版图(bǎntú)——建设海外仓。作为(zuòwéi)山东迪美家具有限公司（以下(yǐxià)简称(jiǎnchēng)为“迪美家具”）董事长，杨勇帅自从父亲杨桂森手中接管企业以来，便走出了和父辈(fùbèi)完全不同的道路，不再只是为知名家具品牌代工，而是自己创立品牌做实木家具成品，将生意拓展向了万里之外的海外市场。 建设海外(hǎiwài)仓，是迪美家具海外业务开疆拓土(kāijiāngtuòtǔ)最好的证明。目前，迪美家具已与瑞典、丹麦、波兰等多国家(guójiā)具经销商达成合作意向。“现在海外订单应接不暇，我们也在筛选客户，为了拓展产能，我们正在(zhèngzài)建设6万平方米的厂房。今年，海外订单预计占(zhàn)公司营收九成以上。”杨桂森告诉记者。 迪美家具不是个例。宁津当地的头部企业们，在捕捉到(dào)市场变化后，开始改变(gǎibiàn)低端走量的形态，拥抱中高端市场，掀起一场从代工到品牌的质变，从单一的“性价比(xìngjiàbǐ)”优势粗犷发展(fāzhǎn)，迈向自主设计、品质升级的中高端化路线。 山东金秋林(lín)(lín)家具(jiājù)有(yǒu)限公司（以下简称为“金秋林”）也捕捉到了细分市场的红利气息，早在2016年切入酒店定制家具赛道。“近年来，随着旅游业大热，酒店景气度上行是一个趋势，各地酒店陆续新开(xīnkāi)、翻新，来自酒店的定制家具业务也有了爆发式增长。”金秋林总经理张亚男告诉记者。 5月19日，金秋林工厂车间，一位工人正在开料区作业。都亚(yà)男摄 现如今，金秋(jīnqiū)林已成为华住旗下酒店的(de)A类供应商，目前，酒店定制业务约占全年营收(yíngshōu)的70%，同时(tóngshí)还有自己中高端定制家具品牌，坚持“两条腿走路”。张亚男预计，“今年7月新建厂房投产后，金秋林营收将超4000万元，同比增速预计可达160%。” 代鑫则认为，想在白茬家具这条大众化(dàzhònghuà)赛道(sàidào)上出众，必须要走高品质的路线。代鑫的国豪家具厂选择从人工、设备(shèbèi)上做突破口，“很多工厂为控制成本，难以在专业人才下本(xiàběn)，我们高薪聘请6位专业受训的机加工，月薪过万，好的工人做出的产品才更(gèng)有高品质。此外，我们已经淘汰传统设备，投入新设备建造数控加工中心。” 自去年(qùnián)下半年从火锅店定制家具转向民用椅以来，代鑫的工厂(gōngchǎng)业绩也有了质的飞跃，“今年一季度营收约(yuē)400万元，同比增长30%。” 从极致(jízhì)的“性价比”优势，到细分领域(lǐngyù)、中高端市场的迈进，这些早早脱离“舒适区”的宁津家具企业，率先尝到了“进化”的甜头。 想让家具厂换个活法(huófǎ)的宁津 重新审视宁津(níngjīn)家具产业集群，一个情况无可回避：宁津虽有“中国(zhōngguó)实木家具之乡”的美誉，也有不少家具企业自行摸索新路子，但当地(dāngdì)更多(duō)的企业仍是以代工为主，也就是说，宁津仍未出现具有全国知名度的本土品牌，没有具备区域代表性的龙头企业。 无龙头(lóngtóu)无大牌，一大问题便是集群没(méi)有合力。这种“无力感”怎么理解？用杨景东的话来说(láishuō)，“没有龙头，出门就没话语权，宁津家具难以形成品牌影响力。” 打得一拳开，免得百拳来。2023年5月，宁津县(níngjīnxiàn)发布(fābù)“宁津家具”区域公用品牌，同年6月，宁津家具行业协会成立。 “发布宁津家具区域(qūyù)公用品牌，一是解决群山无峰的(de)困境，宁津家具有了自己的金字招牌，为自己产品代言，为自己发声；二是(èrshì)向外界宣布，宁津家具产业从此要形成一股合力，打造全国乃至全球影响力。”杨(yáng)景东说。 此外，自2023年起，宁津有了自己的家具展会。4月10日，2025宁津第三届家具展览会开幕(kāimù)，共吸引来自全国各地的1800余家(yújiā)企业(qǐyè)参展，首日(shǒurì)参观人数达到1.6万人次。“我们推出‘前店后(hòu)厂’办展模式，买家看完展品后，可直达工厂参观，助力企业增订单、拓市场。”杨景东说。 杨景东认为宁津(níngjīn)家具展已在全国市场形成影响力，“2024年中国家居协会年终总结(niánzhōngzǒngjié)大会上，中国家具协会理事长徐祥楠评价‘宁津家具展会已经(yǐjīng)成为全国家具界的新地标’，这是对宁津家具区域(qūyù)品牌的认可，更是对于宁津家具的认可。” 2025宁津第三届家具展览会(zhǎnlǎnhuì)上人流涌动(yǒngdòng)。来源：宁津家具行业协会 除了打造宁津家具展(zhǎn)这块“金字招牌”，宁津还(hái)想从源头上让家具企业活得更舒坦。 当前，国内实木(mù)家具生产(shēngchǎn)所需的(de)白蜡木、黑胡桃木等优质木材(mùcái)绝大部分依赖进口。宁津作为实木家具大型生产基地，木材需求量庞大，2024年宁津进口木材370万立方米，常年来通过天津港、青岛港进行贸易往来，而当地距离(jùlí)两个港口的距离颇远，高昂的物流成本成为当地产业集群的一件心事。 宁津县委副书记、家具产业链链长金栋表示，宁津现在有(yǒu)一个建设国际物流港(gǎng)的初步设想，目前正在规划中。他进一步解释道，“不光是家具，宁津所有(suǒyǒu)出口产品每年进出口存储量达7.5万个集装箱(jízhuāngxiāng)。如若建设物流港，便可直接验货、装集装箱，到(dào)港口直接上船，将会助益企业降本增效。” 不止如此，家具企业环保成本也是生产中的重要一环，从这一点(cóngzhèyìdiǎn)出发，宁津在企业环保协同调整(tiáozhěng)的尝试显然已经有了一定成效。 在张大庄镇、大柳镇等家具厂集聚地，宁津建设(jiànshè)了四个家具绿动能共享园区(yuánqū)，引进了环保(huánbǎo)(huánbǎo)达标的高端喷漆系统及流水线，鼓励企业入驻，共享环保设备。“相较于共享园区外的工厂，园区里的企业环保成本能下降10%。”代鑫说。 在宁津县政府看来，过度(guòdù)干预市场竞争，反而无法为创新(chuàngxīn)提供(tígōng)生长的空间，尊重能者上的市场化逻辑，宁津县政府能够提供的，是为市场主体打好“地基”，从而完成产业带企业们的生产价值重塑。 金栋表示，“在宁津，政府一直主张‘无事不扰、有求必到、合理满足’的服务(fúwù)理念(lǐniàn)，尊重市场规律，为企业打好下手。” 有了增长的活水，有了节流的成本，宁津的家具(jiājù)企业才有了重塑模式的弹性空间。由产业链的实力、企业端的进化、出海的开拓、政府的服务组成(zǔchéng)的这股合力，能将宁津家具产业托举(tuōjǔ)到什么高度，相信时间会给出答案(dáàn)。 （大众新闻记者 都亚(yà)男 贺莹莹）